周杰倫有兩類『被低估』的歌曲。
第一種,是類似《土耳其冰淇淋》《雨下一整晚》這種因為過于冷門,或過于前衛,又或者是由于某些人的某些奇怪濾鏡,導致這些歌曲沒有得到應有的收聽量,認可與知名度。
而另一種,則是由于歌曲本身過于熱門,連續多年甚至十幾年人人傳唱,導致這首歌在粉絲的眼中,一直停留在『路人最愛』這樣的印象上,而下意識受到『曲高和寡』這樣的偏見,覺得這首歌相比那些極具音樂性的歌曲更欠缺水準;甚至在某些裝逼癌作祟的人眼中,成了『口水歌』的代名詞。
實際上,雖然都說周杰倫的慢歌決定廣度,但高度與廣度,本身就無法分割:
因為作曲是有下限的。
因此,這次我挑選了幾首周杰倫大熱的歌曲進行樂評和分析,為的不僅是重新認識它們,也希望這些歌曲不再被『污名化』。
作為周杰倫再度入圍金曲獎最佳作詞及年歌的代表作,這首歌在那一年的意義,遠比這首歌所擁有的音樂性更值得讓人回味和動容。
但和那一年的其他同類歌曲不同,十多年過后,它仍然具有強大的生命力,仍然能夠作為當下年輕人的精神慰藉,繼續讓人感動。
實際上,早在2011年發行的另一張由不同歌手寫給災區的歌曲合集里,《稻香》就已經證明過了:它并不僅僅是一首,『疫情歌曲』。
作為專輯里最后一首臨時加入的歌曲,這首歌從立意,到寫作,編曲后期完成,一共經歷了幾個月的時間;
它并不急于在地震結束后的不久發布,更不單獨作為一首『特別』的單曲廣而告之,而是靜靜地躺在專輯的最后——
金黃色的專輯,以金黃色結束。
在歌曲正式發布前,這首歌有一個泄露出來的試聽版,而泄露版里前奏的二胡,到了正式版里,變成了極具鄉村幽靜色彩的單簧管。
蛐蛐在田間開始作聲,用長笛和單簧管編織起的夏天黃昏,隨著漸漸復雜迭起的蟲鳴,還有忽遠忽近的笑聲,在一聲清脆上行的吉他五級分解里油然展開。
這首歌并沒有使用鋼琴,換句話說,這樣的編曲,是周杰倫歌曲里唯一的一次嘗試。
鄉村音樂中沒有鍵盤樂是很正常的,而周杰倫沒有加入鋼琴,很明顯是不想讓旋律『受限』,從而能夠更加跳脫歡快,這也是這首歌最值得注意的地方。
四小節過后,提琴進入,拉長的音色伴著周杰倫敘述般的演唱,以及第三人稱發問般的歌詞,這樣的主歌極度溫馨:
悄悄的昏暗,金黃色的明亮,這個季節獨有的反光,讓整片麥田在晚風中一邊吹著,一邊飄蕩起一幕溫暖。
在最溫暖的時刻,周杰倫說出了他想通過這首歌表達的:
『珍惜一切,就算沒有擁有』
然后進入副歌,打擊樂加入,氣氛一下子變得『熱鬧』起來;
值得注意的是,副歌開始進入的某種鈴鐺一樣的音色,如果你留意去聽,會被它深深打動。
這個音色在樂器庫中叫做『魔法鈴鐺』,同樣的音色,還在另一首歌里出現過,那首歌是《聽媽媽的話》。
還記得你說家是唯一的城堡
5——12 5-2 5——123
不要哭讓螢火蟲帶著你逃跑
5——12 5-2 5——121
從主歌開始積累的溫暖,在副歌強烈的節奏感中并沒有變得支離破碎,反而漸次繁復,隨周杰倫的嗓音,隨輕快的鈴鐺一并鋪開;
在五級內反復循環的旋律隨著不斷重復的中提琴,伴隨高音部分的背景旋律軌反復跳脫又回歸,一并疊在一起,像極了夏天傍晚,溫暖而輕快的麥田。
這種溫暖十分安詳,卻如鯁在喉。
到了間奏,循環的單簧管通過不斷做重復和下行,一定程度上起到了『消化情緒』的作用。而接下來的進行,無疑正是周杰倫精心設計的效果。
進入第二段主歌,周杰倫在演唱方面和第一段區別不大,但不一樣的是,在這里,周杰倫以自己為例,告訴了所有的人,『回家是最初的美好』。
之后呢,周杰倫又用兩組自己最擅長的『對話式』作曲,兩問兩答,描繪了自己眼中的快樂:
『所謂的那快樂,赤腳在田里追蜻蜓追到累了』
很難想象,周杰倫這樣一個從小生活在城市里,每天與鋼琴為伴的人,此刻竟能夠以一種底層仰望的視角,不失微笑地向世界展示自己的快樂。
而這種感覺,也許他也是第一次經歷。
什麼是快樂呢。在經歷過這樣的災難過后,擁有生命是最讓人感到快樂的嗎?
也許是,但不完全是。
而周杰倫用這樣一種非常個人特色的方式,一首非常與眾不同的歌曲,他又想表達什麼呢。
我很少從歌詞角度對歌曲進行分析,但這首歌的歌詞真的表達了很多。
也許是苦中作樂,或者是慢慢擠出的一絲喜悅,或者說,是災難過后,人本能的一種,對于童真的向往。
特別是對周杰倫來說,從小到大,他從未聞過的『稻香』,此刻卻演繹得繪聲繪色。
于是到了再次的副歌,再到副歌結束后的Bridge,他串聯起之前的所有情緒:
這慢慢沉淀的夜色,這五月末尾獨有的期待和美好,都如竊賊般,被收入進周杰倫的唱腔里;隨著此刻一切寧靜下來卻仍反復回蕩的管樂,在不停讓你回憶。
這是,一切靠煽情和賣慘的苦情歌所永遠做不到的。
讓人重新找尋快樂,發現自己的意義,鼓勵人向上,這樣的價值或許在當時看上去爛俗平庸,甚至淺顯得像是免費的公益演唱會,但人是在成長的——
歌曲所承載所搭載的意義遠不止讓人被情緒裹挾,沉浸其中,更需要讓人獲得力量,并從中走出。
而舊時你不解的所有童年溫暖,都會在長大后重新出現,伴隨著一瞬間頓悟般的成長,給予你童話般契合的力量。
『童年的紙飛機,現在終于飛回我手里』。
而我想,周杰倫寫出這首歌的時候,作為給予溫暖的一方,他也從曾經那個急于證明自己的孩子,慢慢變成這個世界的英雄了吧。
夕陽西下,周杰倫扔掉耳邊的樹葉,一邊演奏著最后四個小節的尾奏,一邊慢慢,對這個世界笑了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