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、楚原
2018年,第37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把終身成就獎頒給了大導演楚原。
以導演的身份,獲得此獎項的,楚原算是第二人。
第一位是開創武俠片先河的張徹。
其67年執導的《獨臂刀》,首次賣出了百萬票房,所以張徹又稱作「張百萬」。
與「張百萬」遙相呼應,楚原在邵氏也有個花名,叫「楚千萬」。
因為楚原曾把古龍的小說,幾乎翻拍了一個遍,且部部賣座,票房逾千萬。
楚原大導演的昔日風采,可見一斑。
不過,楚原能拿終身成就獎,更多的還是因為他的成名作《七十二家房客》。
《七十二家房客》不僅打破了72年的票房記錄,
更因其首次采用粵語對白,而影史留名。
此后,香港人對「本土意識」日趨重視。
楚原上臺時,很謙虛,說道,
將一個終身成就獎,獎給一個終身沒什麼成就的楚原。
你們就是逼我說一句「受之有愧」了。
接著,文藝青年出身的楚原,開始在臺上大談人生:
回首半生、青山人老。
在漫長的人生中,有開心的時候。
但是困難的日子也不少。
人生大概都是失意倍多,如意少。
楚原頓了頓,回憶道,
我破了香港電影賣座記錄,老板立即給我簽了新合同,薪水多了十倍。
每個人都說,我是香港最幸福的導演。
十幾年后,我的戲不賣錢了。
拍完幾部撲街片后,想拍金庸的《天龍八部》。
開鏡前一日,方逸華小姐出來撕了通告不給拍。
進寫字樓第一句就問我,
「誰允許你拍《天龍八部》的?
虧本了你賠得起嗎?
楚原,你根本不懂電影藝術。你根本不會拍電影。」
那個時候,人們都說,我是邵氏公司最難堪的導演。
但是人生這兩個字,本就是,
歡聲同淚影。
沒什麼好奇怪。
任何人,無論你昨天多麼風光,無論你昨天多麼失意。
明天天亮的時候,你一樣要起床做一個人,繼續生活下去。
因為明天總比昨天好。
這個就是人生。
人生原來和打麻將是一樣的,有東南西北風。
你打北風的時候,又是另外一個人生了。
如果你像我一樣,老得不能工作了。
要記得年輕的時候省點錢啊。
老到像我這樣,連終身成就獎這個老人牌都拿了。
那你就應該,
管他天下千萬事,閑來輕笑兩三聲。
到老的時候,無論外面發生什麼事,
管他喜怒哀樂,管他恩怨情仇,
全部都當它是菩提明鏡。
笑一下就算了。
古今多少事,都付笑談中。
不得不說,楚原對人生的確看得很開了。
早在八十年代中期,楚原的戲不賣錢后,
他便毅然決然地放棄導演一職,甘心當一名陪襯演員。
為此還拿過一次最佳男配角獎。
以致于,大家都記得銀幕里那個和藹的看頭,
卻不知他竟是昔日的大導演楚原。
最后,楚原分享了幾句他最喜歡的話。
「當你回首往事時,不因碌碌無為而悔恨,不因虛度年華而羞恥,
那你就可以很驕傲地對自己講,你無負此生。」
02、倪匡
倪匡是以電影編劇的身份,獲金像獎終身成就獎的。
蔡瀾曾講過,倪匡在邵氏寫的劇本,拍出成品的有261部。
沒有拍的還有近兩百部。
以一人之力撐起香港七十年代的影壇,倪匡拿獎當真是實至名歸。
為倪匡頒獎的是徐克。
徐克作為倪匡的迷弟,在臺上激動道,
很榮幸在這里向各位講一位電影界的老前輩。
他是我很佩服的人,也是我的老師。
我是看著他的電影長大的。
因為我很小的時候就中意看武俠片,
那時所有的武俠片,一個片頭出來,上面永遠寫著一個名。
(編劇——倪匡。)
徐克繼續說道,所以在我有機會做導演的時候,
第一個愿望,就是找這位老前輩出來,幫我寫一個劇本。
他真的是一個好出名的編劇,對于武俠文化絕對專業。
他永遠準時交劇本,只要你先付錢。
但有一件事我是不知道的,
「他是從來不改劇本的,也從來不開會的。」
原來有一次,徐克在等劇本的時候,打電話給倪匡。
說自己有點看法,可不可以出來飲杯茶聊一下。
結果那個約會,就出現了很戲劇性的一幕。
聊到中途,倪匡突然拍案而起,憤而離去。
徐克當時很震驚,心想,完了,不知會不會得罪他。
但是倪匡仍然按時交貨,把劇本交到了徐克手上。
可是徐克根本看不懂,因為倪匡寫的字,只有《明報》的一位女編輯才能看懂……
倪匡緩緩走出,站在臺上,第一句話就是,
「有點晃,有點站不住(謙詞),
以上的介紹多少有點水分啊,大家注意,哈哈哈哈…」
倪匡雖至晚年,愛搞怪的性格依舊不減。
轉過頭,問徐克,是不是要講幾句。
徐克趕忙道,「講幾句,講幾句!」
倪匡伸手入兜,拿出一張稿,一本正經道:
「有稿的。」眾人哄笑。
上了年紀的人,記性不好,大多會事先寫好稿,再照著念出來。
眾人對這種情況早已見怪不怪。
之所以見怪不怪,是因為還沒有見過倪匡的「怪」。
倪匡看著稿,緩緩道:
「多謝大會,多謝大家,多謝!」
講畢,折起了稿紙。
在座群星無不嘩然,一時間噓聲四起。
短短十個字,竟還需要看稿。
倪匡是在開玩笑嗎?
也許倪匡的潛臺詞正是想表達:「我已經連十個字都記不住了。」
倪匡對「老」是有迷戀的。
等到鏡頭再轉向臺上時,一副雍容態的倪匡已準備轉身下場了…
轉到一半,徐克趕忙攔住,向大家介紹道,
倪匡先生的手是很厲害的,一天能寫二十幾萬字,怎麼寫的?手速太快了。
倪匡一臉茫然,仿佛這個問題很沒有水準,答道:
「沒辦法啊,我又沒有別的本事,不會做導演,只有拼命寫咯。」
徐克見此,又向大家介紹稱,
他真的是一位武林高手開著!也是一位科幻小說的專家!
(徐克OS:倪匡先生,您也太隨意了,這可是金像獎啊)
又繼續道,
我一直想拍他的小說,一直都沒有機會。我現在在等,希望真的可以找部小說拍成電影。
(徐克OS:您要多注意身體,好好活著,等著看我拍您的小說啊。)
豈料,倪匡淡淡道:
這些都看你,我無所謂。
(倪匡OS:早已看淡)
「哈哈哈哈」大笑幾聲后,倪匡就要轉身下臺。
兩次轉身,都忘了拿身前「終身成就獎」的獎杯。
最后還是徐克提醒,
倪匡才把這座多少人夢寐以求的「金色女神」帶回了家。
不得不說,倪匡的人生是真豁達。
難怪黃霑在晚年,被問及最服誰時,脫口而出:
「做人我服倪匡,倪匡是真狂。」
形容倪匡,總要加個「真」字才行。
假如楚原的豁達是:
「時時勤拂拭,勿使染塵埃。」的話。
那麼倪匡無疑已是:
「本來無一物,何處惹塵埃」了。
03、吳思遠
吳思遠是一名導演,也是一位電影制作人,電影公司的老板。
不過,他更大的身份卻是一位為電影事業勞碌奔波的引路人和守護者。
正如為其頒獎的嘉禾老板鄒文懷所講:
一般電影人的夢想,都是努力拍好電影。
成立自己的公司,將基礎打好后,漸漸發展自己的電影王國。
不過,吳思遠就很不一樣。
他不單是只為個人公司努力,
還著眼于如何打造一個良好健全的電影工業環境……
所以,多年來,在商業競爭上,我將他視為強勁對手,
但從未當他是敵人。
吳思遠對電影的熱愛是有目共睹的。
他曾任香港導演會會長,五屆香港電影金像獎主席。
90年代初,在h社會入侵電影圈之際,
香港電影圈同行上街游行抗議,發起者就是吳思遠。
為標榜香港電影人的成就,設立的星光大道,同樣由吳思遠所建。
值得一提是,吳思遠還有一雙識英雄于未遇的慧眼。
1977年,吳思遠大膽啟用成龍(此時成龍并不是他公司的藝人,而是羅維的人)
開拍《蛇形刁手》、《醉拳》使成龍踏上了巨星之路。
還只是電視臺編導的徐克,同樣獲吳思遠賞識。
開拍了第一部電影《蝶變》,自此踏入影壇。
后來徐克聲名大噪,吳思遠果斷放人,讓其自由發展。
在電影事業不景氣時,又繼續為徐克投資,
出品《新龍門客棧》、《青蛇》等作品。
吳思遠從后臺走出,坐在底下的成龍,第一個起立鼓掌,眾人紛紛起立。
吳思遠手握獎杯,深情講道,
曾經有一位前輩跟我講過,你賺大戲是你的事。
你拍好戲,出大名,也是你的事。
但是如果能利用你的能力去幫你的行業,去幫這個社會干些事情。
那你的形象就會超越金錢,超越你的其他成就。
這些話,我都牢牢記在心里。
吳思遠繼續道,
我知道香港電影是一個表面很繁華很璀璨,
但是很弱不禁風。
因為我們的思想太小。
就好像一艘在大海里漂泊的小船,陽光明媚的時候你不覺得。
但有暴風雨時,香港電影是承受不起的。
所以在任何時候,在香港電影需要有人站出來的時候,
我可以跟大家講,大大小小,我吳思遠絕不缺席。
我想用我的例子,去鼓勵下一代年輕人。
我們不要自暴自棄,不要抱怨你的家長,你的學校。
你如果有決心去做,你們始終有一天會像我一樣,達到你的夢想。
最后,吳思遠喜極而泣:
「愿神保佑香港電影,香港電影萬歲」
04、劉家良
說到香港武俠功夫片導演,劉家良算是最根正苗紅的。
正如他在臺上所講,
「我爸爸劉湛,是打洪拳的。
他的師傅是林世榮,林世榮的師傅,就是大家熟悉的黃飛鴻。
我是黃飛鴻的第四代弟子。」
正因如此,相較于張徹張揚英雄血性的武俠,
劉家良的功夫片更注重宣揚武德修養,用打來講道理,是以在香港影壇自成一路。
劉家良并不善言辭,登臺的第一句話就是:
「講話我是不會的,只會打!」
在臺上,劉家良從自己入行開始,感謝了不少人,
談及伯樂,劉家良說到石堅,稱給他當過馬仔。
卻對他真正的貴人張徹只字未提。
兩人因為王羽的鬧翻后,便一直沒有往來。
及至晚年,劉家良仍對此事耿耿于懷,不免令人可惜。
劉家良稱,是張徹把他趕回香港的,甚至還扣押了他的弟弟,劉家輝。
不過,這件事在張徹的筆下,卻又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說法。
張徹稱,家良曾屢次脫離我和邵氏去外面發展,
幾次離而復返,我從不計較。
后來家良心切導演,越來越不可遏制。
他明白,若不以我為敵,很難擺脫「張家班」的影響,而獨樹一幟。
于是他一回到香港,便處處擺出和我對抗的架勢。
他放出的關于我壓制他,還曾扣住劉家輝不放的等言論,其實都對我很不公平。
這些年我始終不向人表白,更不反擊,但公道自在人心…
張徹的回憶錄,每字每句都寫的很實在,叫人不得不相信。
不過,從劉家良的獲獎感言中,可以看出,
他說話雖豪氣十足,有不怒自威之感,
卻終歸是一介武夫。
劉家良回港做出的種種,也不過是「嫉惡如仇」「立志同張徹一決高下」的草莽心理。
張徹口中的,劉家良同李翰祥一樣,善權謀。
感覺是張大導演言過其實了。
05、謝賢
「終身成就獎,并不是靠帥就能拿到的,
他必須得對香港電影有卓越的貢獻,還有深遠的影響。」主持人介紹道:
「不過,今天這位得獎者,又真的是很帥的,他是香港電影屆的第一位男神。」
以演員的身份,獲終身成就獎的男性,謝賢是第二個,
第一位就是李小龍。
謝賢從后臺緩緩走出,底下眾人起立鼓掌。
與以往的莊重不同,此刻人們的臉上大都洋溢著粉絲見明星般的笑容。
口哨聲,吶喊聲,縈繞于耳。
謝賢先跟大家來了一個90度鞠躬,接著以明星的姿態講道:
「多謝大家,今天真的很開心能再見到大家,你們有什麼想問我的,隨便問」
謝賢竟把金像獎頒獎典禮,當成了記者招待會。
把底下的一眾明星,也完全當成了粉絲。
謝賢見無人發問,講了幾句客套話,
「今天能再見到大家,真的很開心,希望大家開開心心,健健康康」又繼續道:
「我希望將來,能再多拍點好戲給你們看。ok?」
眾人紛紛吶喊鼓掌。
最后,謝賢終于忍不住了,問道,
怎麼樣,還有什麼節目?還有什麼想問的?
(四哥的確明星范十足,本打算知無不言呢,結果卻大失所望。)
不過,謝賢口中的
「希望將來,能再拍點好戲給你們看」倒真不是隨便說說。
第二年,謝賢竟真的重出影壇,拍起了電視劇和電影。
這份勇氣實在可嘉。
瀟灑如四哥,果真名不虛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