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年,《時尚先生》雜志對周杰倫進行了專訪,本次專訪的大片由新銳時尚女攝影師范欣操刀。讓我們來看看周杰倫,如何將商業藝術家屬到底。
沒有料到,周杰倫對于波諾、約翰列依、鮑勃迪倫這些名字無動于衷。他看了一眼記者帶來的三本傳記,甚至都沒有欠身翻開來看一看。如果談到音樂啟蒙,恐怕他更愿意談張學友和《吻別》。
入行十年的周杰倫已經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明白一個事實∶和張學友三個字一樣,周杰倫三個字也是一樣產品。和張學友這個人一樣,周杰倫也是一個藝人。
他說∶「我曾經以為自己是個藝術家,但是沒人欣賞,一點也不屌。現在我是個藝人,大家都喜歡我,說我屌,我蠻陶醉的。藝人更加商業化,這沒什麼不好。
十年來,周杰倫出過很多唱片,拍過不少電影,開了一家唱片公司、一家古董家具店、一家餐廳和一家潮流服飾店。
這與其說出于熱愛,不如說出于恐懼。他說,他是個商業藝術家。周杰倫寫了《超人不會飛》∶「我到底是一個創作歌手,還是好人好事代表?專輯一出就必須是冠軍,拍了電影就必須要大賣,只能說當超人真的好難,如果超人會飛,那就讓我在空中停一停歇,再次俯瞰這個世界。」
他自覺是超人,知道世界正仰頭看他。別人仰頭看他的時候,他不能行差踏錯,更不能落地,露出自己的阿喀琉斯之踵。
這意味著他必須過一種超速的生活,一年做三年用最近三個月內要做完世界巡回演唱會,到年底集中開始宣傳電影《青蜂快》,先去歐美,再回亞洲。離開亞洲的時候,他會放下戒備,在異國他鄉,他會被視為普通路人。
工作的間隙,他喜歡一個人在房間里打電動,因為在電子世界里,沒有人會朝一個虛擬的賬號揮舞熒光棒,即便是一只狗也可以取名「周杰倫」,他可以很放心的玩。
他說∶我的生活里,戲劇張力已經很夠了。
Q∶2010是你出道十年,如果遇見十年前的自己,你會跟他說什麼?
周杰倫∶保持下去,繼續屬下去,不要因為時間久了,人就開始變了,要堅持自己的個人風格和個性。
Q∶這十年來,周杰倫哪些地方變了,哪些地方始終沒有變?
周杰倫∶我的唱腔和好勝的個性始終沒有變。我變得話多了。以前只有在廣播電台做節目的時候,沒有攝影鏡頭的時候,我才會有話講。以前我接受采訪都會戴著帽子,讓你看不清楚我的臉。以前我比較有私密感,你越不了解我,就越好。現在,我好要把自己剖開來給大家看一樣。我出道十年了,已經把自己當做一個產品。
既然無法有隱私,干脆讓你看個夠。好像這次演唱會的特別來賓是蔡依林,我知道你們喜歡看,我就配合。以前我是不會這樣的,以前我覺得自己是一個藝術家。但是,當你需要保持一定的銷量,需要被關注的時候,你自然而然就會意識到,其實你是一個藝人,一個產品——這是我改變最多的地方。
Q∶藝人和藝術家的區別在哪里?
周杰倫∶藝人更加商業化。商業化不見得不好。我對于商業從來都不排斥。如果你是一個藝術家,但是不被大家接受,那你就很可憐,只能自己欣賞自己,那樣一點也不屌。我自己就是從非主流走到主流的。我出專輯之前也被退過很多歌。
我現在還蠻陶醉于大家都喜歡我的狀態的。大家都覺得我很棒、我很屌,這很好。有些人的藝術是越難懂越屌——就好像這幅畫,一定要有人來解釋一下別人才覺得好。但是,我的東西都是很簡單的,不是要解釋給你們聽你們才會覺得好聽。
Q∶你如何處理自己的誠實和這個作秀的時代、作秀的行業之間的關系?
周杰倫∶其實我知道,我第一張專輯就大賣、做到主流,和時機有很大的關系。如果晚一兩年出來,周杰倫可能就成了某某某的影子。如果早個兩三年,沒有被大家接受,可能還是繼續在非主流著。后來大家都喜歡你的音樂,你就知道,還蠻幸運在那個時候發片的。當然,在我后面的小同學就會比較辛苦,可能再怎麼努力也就是個小周杰倫而已。
我不知道我有沒有商業頭腦,但是我很知道市場需要什麼。以前,我覺得一首歌賣不賣靠的是運氣,現在我非常知道一首歌寫出來大家會不會喜歡,去KTV 會不會點。像《黑色幽默》、《說好的幸福》大家就會點,《跨時代》大家可能就不會點,這種刁鉆難唱的歌放在我的專揖里,是我在炫技,是點綴,但是不會流行。我太清楚市場的喜好了,我的耳朵就是大家的耳朵。
Q∶你對于自己市場價值和階段性的把握,有沒有經過誰的點撥?
周杰倫∶如果說影響,最大的影知就是我父母。
小時候我學古典音樂,也想,成為郎朗、李云迪那樣的鋼琴演奏家。高中的時候考大學,我沒有考上。這時候,我父母沒有像很多保守家庭的父母那樣,阻止我拋頭露面去做流行歌曲。他們沒有覺得說,栽培你十幾年,花了那麼多錢,結果你去做流行音樂。我進了吳宗憲的公司做流行音樂。現在我很慶幸,這條路是走對了。我跟郎朗在祖英姐的演唱會上合作過,我在香港的演唱會,李云迪也來了,我們互飆飄了一段鋼琴。我和古典鋼琴家也有交流,但是越發覺得要成為他們太難了,需要太多的積累和天分,有多少小孩想要成為他們啊,太難了。我走流行算是走對一步。
Q∶你會有自我懷疑的時候嗎?
周杰倫∶音樂部分,我很自信。但是說到電影、電視劇,它們和我的想象有差距。有時候我覺得屬的東西,記者寫出來口碑不是很好,我就會去抓原因,是剪接的問題?內地審查制度的問題?還是播出時段的問題?如果最后發現不是我的問題,那我就還是有市場。
在經營方面,我有自己的音樂公司,但是有別人幫我經營,我不看財務報表,我相當于音樂總監。之前南拳媽媽在唱腔上太像我了,他們也希望我不要介入他們的音樂。后來我簽的藝人,像浪花兄弟就是走民族風,跟我完全不像。我不會再花時間去做第二個周杰倫出來。
我也有副業,就不像我在音樂上的判斷力這麼強,說中就中。我做過古董家具店,倒了。做過餐廳,也不怎麼賺錢。我做球鞋服飾店,但其實我也不懂什麼叫做潮牌。我是個比較隨性的人,做這些副業只是為了跟朋友一起玩,所以才會倒
Q∶你做音樂說中就中,那麼你的電影呢? 有規劃嗎?
周杰倫∶一開始沒有規劃。《頭文字D》開拍之前就有朋友跟我說,這個很適合你演,因為話少。過了不久徐克真的來找我談,后來又換成劉偉強。再后來張藝謀導演找我,能夠跟周潤發、鞏俐合作,不接就是白癡。這都是緣分。
到了《不能說的秘密》的時候,這才是真正屬于我自己的事,必須在28歲之前完成。如果過了30歲,你再做一個很屌的事,其實也不夠屌了。那時候我才開始規劃我的電影。我要做一些別人做不到的事。
Q∶你這麼年輕就有年齡感?
周杰倫∶當然有年齡感。這個圈子的時間過得比別人快,你光鮮亮麗地世界各地到處走,等于過了別人三輩子。我又有那麼多的身份和路線,不只是歌手,所以我的時間過得很快。
我很害怕自已老去。最近開始覺得自己老,演唱會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鸚瞰跳跳,沒幾首歌就開始喘。拍《青蜂俠》的時候有點胖,不像以前那麼容易瘦下來,要積極減肥了。過了30歲,就覺得自已不像以前那麼年輕了。
我是憂患意識比較強的人。我不想等到40歲才覺得自己老。早點做副業是對的。將來有一天我不紅了,我不是市場了,起碼我還是老板,我寫的歌新人可以唱,我的音樂理想可以傳給他們。
我現在寫歌還沒有遇到瓶頸。我不會怕不紅,但是我怕跟市場脫節,寫的歌不賣了,電影不看了,演唱會不賣了。我現在還沒有倒計時的感覺,只是遲早有一天,一定會這樣。人不可能永遠紅著,所謂神話是不存在的,人總會老去。我的危機意識比別人早,覺得要開始培養新人。很少有歌手30歲就培養新人的,可能都還在唱著,或者根本自己都還沒紅出來。我的樂器就是做得比別人早。
Q∶你不是那種想要一輩子站在舞台上的人?
周杰倫∶我不是。演藝圈很現實,當你不紅了,你下降的速度會比坐電梯還快。好多很紅歌手突然就消失了,這種事情我見過太多了。
我不要把生命都浪費在演藝圈,我也要結婚、養家、享天倫之樂,該離去就離去,該做幕后了就去做幕后。
Q∶一個好藝人和一個偉大藝人的區別在哪里?
周杰倫∶一個偉大藝人會被人記住,永遠流傳,會有他的地位。地位和紅不紅是兩回事。他可能沒有一個毛頭小子紅,歌迷沒他多,但是他有他的歷史地位。
Q∶你演青蜂快,演貓熊人,唱《超人不會飛》。你能感受到這些偶像人物身上的黑洞嗎?
周杰倫∶就我自己來說,一個萬人演唱會結束之后,我一個人回到房間,也突然會覺得很孤獨。但是不會真的很空虛,黑洞沒有那麼大,因為我有很多朋友。我是一個很喜歡交朋友的人,我也喜歡打電動,這都是我的療傷法寶。
Q∶不過,U2的主唱波諾說過,出名就是一種病,然后你要花很多時間從這種病態里走出來?
周杰倫∶這就是我跟他不一樣的地方。如果你不覺得自己是個巨星,你就不需要療傷。走下舞台,我就是周杰倫,一個平常人。
Q∶你現在寫歌,還有自我分裂的一面嗎?
周杰倫∶只要有樂器,我隨時隨地都可以寫歌。而且我寫歌不會消耗我自己。我寫難過的歌不一定非得要失戀不可,可能我剛剛吃了漢堡看了球,很爽的時候也可以寫難過的歌。這很簡單,就是個生產過程。
Q∶如果沒去吳宗憲的公司,你會在做什麼?
周杰倫∶可能做鋼琴老師,教小朋友彈鋼琴。
Q∶你希望如何被記住?
周杰倫∶未必被記住名字,但是音樂肯定能夠被記住。一百年后,大家還是知道《雙截棍》。
Q∶三年之后、三十年之后,你會在干什麼?
周杰倫∶三年后應該還是這個樣子,弄我的電影,自導自演。還紅不紅,很難講,希望是這樣。
三十年之后,很多人都不在了,我應該還是在的。那時候,我就像這個樣子(拿起鮑勃·迪倫的傳記書),拍一些夠帥的照片,出一本書,告訴我的孫子,你爺爺當年有多屌。
Q∶如果遇到三十年后的周杰倫,你想對他說什麼?
周杰倫∶叫他放松一點。三十年后我應該還是很堅持,但是到了那時候,我不想象安東尼奧尼那樣還坐在導演椅上。我就不會拍了,讓別人去導。該放手的時候就放手,好好享受我自己的生活去。
Q∶你會對現在的周杰倫說什麼?
周杰倫∶叫他繼續堅持。他應該會唱到40歲。40歲之后,就很難說了,那時候他應該已經結婚生小孩了。
Q∶米克賈格爾說他是個商業藝術家。這個稱謂你喜歡嗎?
周杰倫∶商業藝術家這個說法是成立的,商人我就不太像。比如陳冠希,他的商業頭腦很好,不做藝人的話,他會是一個很好的上市公司的老板。我沒有這個頭腦,我的商業感覺惟有音樂和電影部分是搞得定的。其他部分,家具、餐飲都賠錢,日常生活也沒有經營得很好。只有音樂和電影是我可以掌握的。沒錯,我就是個商業藝術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