淺粉色的襯衫,微風中搖晃的麥田,少年手中懷抱著班卓琴,赤腳踏在松軟的稻子上,撥弄著琴弦,慢慢靠近她溫熱的耳邊。
日本群馬縣高崎市,整個關東平原夏天最晚到來的地方。
每至夏季八月末尾,來自太平洋的溫潤季風,順著島嶼的脈絡起起伏伏,一路吹進這平原深處的最角落。
山路平坦,在山谷間呼嘯而過的暖風,時常旋而不定,在夜里瀟瀟下起雨來。
《七里香》是周杰倫生涯中為數不多的『大制作』情歌。
由周杰倫擔任制作人,并同鐘興民,愛樂樂團完成編曲錄音工作,楊大緯錄音室錄制+混音,
無論是創作,還是后期,都是當時的『頂配』。
相比于周杰倫的其他情歌,特別是如《安靜》《黑色幽默》這些情歌,
《七里香》的編曲,特別是樂器的陣容,豪華得不是一點半點。
整首歌從作曲,到編曲,作詞,全部自成一派清新脫俗,
不僅在發布之時沒有任何歌曲能夠與之相當,即使是多年后的今天,它仍然牢牢坐穩周杰倫第一情歌的位置。
從沒有第二首歌,能夠同《七里香》一樣,既清麗自如,又能讓人如此感同身受:
這首歌描繪的,就是夏天。
前奏開始,曼陀鈴+三角鐵,融合進振琴的點綴和跳動里,
一股日系的清新感鋪面而來;伴隨陣陣風聲從山谷傳來,無數人的愛情,在這個夏天隨風而生。
主旋律部分,周杰倫融合了自己和鐘興民的建議,
取西塔琴為主旋律軌,班卓琴為輔,配合短笛,將西洋樂與民樂器結合,交織出山間小徑般清冽的涼爽;
鼓點從前奏便進入,配合電鋼琴的輕盈感,一副滿是夏天田野的意境跳脫并扎根在了耳邊。
像忽然起的田間微風,惹起一絲熱鬧中的曖昧:
淺綠色的背景慢慢變淡,畫面的中央,緩緩浮現出夏天的名字。
七里香,光是看到這三個字,就有一種流淚的沖動。
整首歌的作曲堪稱靈氣四溢。25歲的周杰倫,雖然遠未達到個人作曲的成熟期,
但這一時期的他,似乎總能就著干凈整潔如小鎮阡陌般的樂譜,寫出自己靈氣十足的青春——
就像《七里香》。
直到今天,這首歌仍然是很多人學習吉他的入門曲。
然而,循著6451的和聲進行,周杰倫卻通過天才般的句首動機轉換,在重復的和弦套路中,寫出了初戀般的清新。
或者說,這就是一首,只有情愫萌生之際才倍加感觸的歌。
仿佛即興一樣的旋律走向,把整首歌從前奏就被帶起的氣氛,在木吉他洗練的刷弦和周杰倫青澀干凈的嗓音中,一句句延續著。
進入B段,隨著低音部的弦樂驟然迭起,高音的弦樂及時承接,伴隨周杰倫的和聲,歌曲在慢慢「變厚」;
緊接著,周杰倫設計了一處「對話式」的旋律段落:
「秋刀魚」與「的滋味」,「貓跟你」與「都想了解」,兩處旋律的對話結構,高低錯落,非常有立體感;
之后經過「那溫暖的陽光,像剛摘的鮮艷草莓「的重復,自然承接到「你說你舍不得吃掉這種感覺」,
是情緒的爆發,也非常平滑地進入副歌。
毫不夸張地說,《七里香》是周杰倫所有歌曲里聽感最佳之一。
我沒聽過有別的歌曲,能夠用如此含蓄,簡練又情緒飽滿的方式詮釋著初戀——
在各種初學者般的羞怯,捈粉裝嫩的故作少年感里,《七里香》卻能夠將自己的青澀化為慢慢醞釀后的噴薄而出,
而對情感的宣泄卻又剛好恰到好處,不至于肆意到淪為情感的附庸,讓人無病[呻·吟]徒生傷感與荷爾蒙,
這是關于初戀的歌曲里,鮮有的例外。
穿著淺粉色襯衫的周杰倫,正是我關于這種情感,最深刻的一枚符號。
他在稻田里,手握著斑鳩,向著八月的陽光,借天氣之口,詮釋著自己的小心翼翼的喜歡。
我笑了。
」雨下整夜「
」今天天氣好好「
」你喜歡晴天還是雨天「
關于天氣,總有人喜歡這般拐彎抹角的小心形容。
而你大概可以直接把這些胡言亂語理解為,喜歡的同義詞。
到了副歌,伴隨著電吉他,弦樂組的一同進入,周杰倫的和聲同時加入,
而」5111「這四個音符作為副歌每句的重復開頭,周杰倫卻能延展出不同的旋律進行:
「我的愛溢出就像雨水」
「像詩里紛飛的美麗章節」
在一句句自以為的訴說中,隱晦地交代對你的喜歡,這大概是每個少年最愛做的事了。
礙于羞澀,周杰倫又用多重人聲和聲來增添厚度。
電吉他清亮的音色,配合弦樂部分中提琴的溫柔如織,
這樣的感情,像約會時手中緊緊握著的糖:含蓄,卻也讓人一眼便知。
為什麼《七里香》能夠入圍第二年的金曲獎最佳作曲,我想,正是因為這首歌所包含的強大情感張力。
值得注意的是,第一段副歌末尾的弦樂設計,和后面的還有所不同,不得不說,鐘興民這里的編排非常細節。
緊接著轉入間奏,大調轉小調,振琴和曼陀鈴在兀自演奏,剛剛副歌處高昂的情緒忽然回落,像極了田間午后的靜謐。
像是心愛的人滿面羞紅,自顧自地發呆。
我可以牽你嗎。
弦樂忽然響起,從山谷撲面而來的風,吹起來了。
間奏部分的高音無比恢弘,低音的撥弦極其緊湊,仿佛是兩個人牽著手一起在田間奔跑著;雖肆意瘋狂,卻無比溫馨。
間奏結束以后,周杰倫重新開始唱起了副歌。
不同的是,這部分的弦樂更加飽滿,旋律也發生了變化,
特別是副歌末句「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」處,弦樂隨風摶扶而上,聽到這一處時,你很難不為之感動。
再之后,副歌忽然結束,只剩下他手中的吉他,在不緊不慢地撥弄著;
周杰倫走到田中千繪的身后,開始呢喃著演唱了起來。
「而你的臉頰,像田里熟透的番茄」
這是我見過,對于初戀最美好的形容。
你突然對我說,七里香的名字很美——可是你才是那個,因為可愛,讓人恨不得傾盡語言描繪的人。
然而即使是七里香這樣如詩一般透明清新的花,對于周杰倫而言,也無法描述出他內心的熱烈感情吧。
這種熱烈,來自于什麼呢?
重復副歌,再重復副歌,在關東平原深處獨有的一份日系浪漫里,
夏季的雨瀟瀟下著,如溪水肆意奔流,但愛卻如雨水噴薄而出。
周杰倫重復著他的演唱,而村上春樹替我給出了答案:
愛情,正以從未有過的幸福和美麗,在誘惑著深入其中。
進入最后一段副歌,周杰倫即興將旋律做出了調整,這是很有必要的調整。
因為整首歌重復了四次副歌部分,再加上其本身的旋律起始非常相似,不進行調整,很容易造成聽覺疲勞;
這也是為什麼很多粗糙的網絡歌曲聽久了以后,會突然心生厭煩。
寫,把永遠愛你寫進詩的結尾。
對于情歌,周杰倫很多時候會刻意留出「未完成感」,前期如《退后》,后期如《一點點》,
都將結尾設計得簡短而「懸而未決」,聽眾只能通過一遍遍地聽才能完全體味得到歌曲中的細節。這其實是一種討巧的設計。
但在《七里香》里,周杰倫做出了唯一一次的「對稱式」設計。
在尾奏,周杰倫顛倒了前奏的編排,幾乎是對稱一樣,把前奏顛倒過來做成了尾奏——以風聲結束,
從風聲開始,這在古典音樂里是常見的,但在流行樂里卻非常罕見。
在我眼中,《七里香》是周杰倫為數不多的滿分歌曲。
同《雙截棍》《青花瓷》一樣,是難得的藝術品:在夏季的雨里,《七里香》真摯得像是整夜暴雨后瀉湖的水。
能夠寫出如此美好的旋律,需要的是一顆同樣純凈的心。
初戀為何讓人難忘,不僅因為其情感本身的純粹美好,還因為,陷入愛情的人,是懷著對未來如此真摯的期待。
就像黑夜中,那顆仍然滿是愛慕的眼睛。
所以,當我們看到,二十五歲的周杰倫抱著班卓琴在稻田里演唱夏天,三十五歲的周杰倫彈著吉他,
在滿是星海的夜里詮釋著初戀,這份感動仍然像它誕生的那一刻鮮明——對于初戀的向往與懷念,是人與生俱來的情感。
到底什麼是喜歡呢。
他穿著淺粉色的襯衫,在盛夏金黃色的麥田里,慢慢走近她。
在她看不見的身后,他動情地唱著,指間的琴弦顫動著,那是一顆熾熱而懷揣欣喜的心。
光是站在你身后,就已經很幸福了。
《七里香》象征著每個人內心里最純凈,但也是最濃郁的那份情感。
當一個人被庸俗的情感磨平,變得圓滑后,是無法領會得到,其實那份年少時視若珍寶的曖昧,其實是足以感動終生的。
在故事的結尾,抱琴輕哼的少年,踏在隨風搖晃的麥田。
腳步慢慢靠近,他低頭,用只有你能聽得到的聲音,在她的耳邊說:
『我一輩子,都想和你簡單愛』。
送你一封五彩剪云書,浸潤在八月轉涼的溫度里,穿越脊背縱橫的秦嶺,潮氣溫潤的云夢睡虎地,越過河川,直至你身邊。
那悄悄醞釀的情愫,就像七里香的味道,清新又濃郁。色白木香的花,把每天的喜歡一一見證,如數記錄;
「今日宜相思」,相約默不作聲,只在心里惦記。今生今世,永不分離。